2010年05月24日 北京日报 毛志成
社会科学的主要功能是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单是解释世界也不是简单的事,也需要真知、真识和真本领,在这样的事上,中国社会科学曾经达标而后来却不达标了——
有关社会科学的某些研讨会、座谈会,有时我也接到了通知。这样的事,本身就使我尴尬。因为我无非是个平平常常的文人,对社会科学来说我既非专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见识。但我还是去了,为了学习嘛。
来到会议上之后,见到的人(当然是大大小小的名人)及其发言无非有三种:一是有官衔的人,讲的话大都近于政治报告,与科学无大关系;二是在文界、艺界有名的人,讲的话往往近于闲侃,同样与科学无关;三是名副其职、名副其衔的“社会科学家”,他们讲的话是由一大串艰深的名词、概念、术语串连成的。我听不太懂,颇惭愧。不懂怎么办?只好学嘛。怎么学?无非是将他们的深奥语句在我心里暗暗译成大白话。这样一译,我才惊讶地发现:天!那是许多平常人都懂的常识呀!或是老生常谈!与学识、学问、学术不是一同事!
我本想沉默,偏偏又不让我沉默,一定要发言。我的发言,当然毫无精彩性,无非是先背诵一遍马克思碑文上的话:“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没想到背诵了马克思碑文上的那段话之后,一激动,我就索性继续“发言”了。大意是:
如果社会科学的主要功能是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单是解释世界也不是简单的事,也需要真知、真识和真本领,智能上的不达标者是做不到的!
在这样的事上,中国社会科学曾经达标而后来却不达标了,值得思考。
两千多年前,春秋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中,不少的“家”都曾是解释世界的妙手。例如道家始祖老子,就解释了事物、社会、人生的“对立统一”法则。连后来出了大名的德国哲学家黑格尔也曾大为惊叹地说,世界的哲学故乡在中国。
世界的哲学故乡在中国,当年的社会科学家解释世界何以解释得那样明白透彻?取决于他们的三种品格:
一,他们的解释带有原创性,不是对他人见解的重复或复制;二,他们潜心于世界的意义追问,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忠于科学本身”,而不听命于任何其它的社会势力;三,他们认识世界出于朴素的、执着的意愿,而无个人名利的追求。
为什么两千多年后的中国社会科学却在退步呢?源于连解释世界的主动性和勇气也都退化了。即使解释,也变成了“再解释”,即被动性解释、重复性解释。当年“左”风盛行时,第一解释权只由政治掌控。而专搞社会科学的人,也就成了政治活动(运动)的画图员或文秘。任何的社会变革,包括恶性变革和良性变革,都是由政治(包括政权、政策、政令)下达号令的结果。而社会科学本身,使命也只能是追随式的“再解释”。
到了改革开放时期,虽然思想解放、科学解放、人性解放不仅获得了最大允许度,甚而成为时尚,但由于利益驱动、名利追求成了新的风气,将到处自我表现当成学术价值。于是使社会科学成为经济科学的点缀物或装饰品。这样一来,连解释世界也就成了世界本身的攀缘物或寄生物。
实话说来,社会科学理应有改造世界的能量,理应也是一种生产力。它的特殊功能仅仅在于:一,它对被公认的美好社会不满足,提出了更高更理想的要求,呼唤人们更加有效地前进;二,对社会的阴暗面和僵化、腐化的事物提出有力的批评。如果相反,流于对社会美好现象的吹捧或虚夸,对阴暗现象的掩饰和躲避,即使推出了成群成伙的社会科学“名家”、“大师”,也只能更加证明社会科学的乏力或无用。
总之,社会科学是鼓舞性极强的社会号角,是虽然不拿武器但有实战价值的号兵。今天的社会科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沦为实战之余的戏台道具,成为与实战无关的演艺人员,实在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