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00cm威尼斯张异宾教授(文章发表署名:张一兵)在《中国社会科学》2022年第8期发表《历史唯物主义: 从物质生产过程视位向劳动过程的转换——马克思经济学研究中的哲学探索》一文,聚焦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深化过程中的哲学话语转换,揭示了剩余价值理论这一伟大发现的哲学基础。文章认为,19世纪50年代进入经济学研究中的马克思则意识到,物质生产与再生产中最关键性的内驱动因和真正的创造性来源不是抽象的“一般生产”,而是劳动!科学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关注的“现实的人”只能是拥有劳动能力的工人。劳动者才是人们直接生活资料的物质生产与再生产的主体,生产作为人能动地改造外部自然对象的 “积极活动”,真正的创造性基础,只能是劳动对象化的塑形与构序。这就使马克思在进入自己的经济学研究时,不再仅仅从物质生产过程的视位出发,而同时必须透过物质生产过程再次转换为从劳动过程出发。作者通过对马克思手稿、笔记、书信等文本的系统考察发现,随着生产话语被再一次微观化到劳动话语的更深层次,狭义历史唯物主义才历史性地出场。
首先,作者细致梳理了马克思从《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生产过程转向《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劳动过程的话语转变。他指出,马克思意识到,他原先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中,缺少一个更加深入地观察社会历史的客体向度微观入口,这就是历史的、现实的和具体的劳动活动、劳动过程和劳动物相化结果的用在性关系——“使用价值”。这当然也是马克思创立自己的剩余价值理论和科学认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重要前提。
作者着重剖析了《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生产过程背后的哲学逻辑:第一,生产过程就是生产目的、生产材料、生产资料、生产劳动、生产产品五个环节再生产过程,依据一定的生产目的,生产劳动、生产材料、生产资料都被 “消费”了,这种消费的结局不是黑格尔式的观念自我扬弃之无,也非“对象的东西单纯主体化”,而是在生产过程中再成为被塑形和构序对象——产品。到场的劳动者,而是劳动活动在场的功能水平和质性。第二,劳动活动的耗费是对物质的东西的“扬弃”,扬弃在这里表现为否定中的肯定,或者叫“扬弃的扬弃”。具体地说,生产并不把对象简单否定掉,生产表现为一种劳动对象扬弃中的劳动活动改变对象的新的物质的东西的Setzen(设定),这是改变自然界原序和生命负熵本质的基础,这种劳动活动对外部对象的物质设定就是我们的周围新世界在场的开端。这种“改变世界” 的历史性构序能力和水平,也就是生产力的历史本质。第三,劳动活动设定物质对象的扬弃,是一种失形和塑形、祛序和构序、脱型和构式的 FormgebendeThätigkeit(创造形式的活动)。其实,这正是人有目的的爱多斯(eidos)之相实现出来的过程,也是生产技艺中“怎样生产”的具体机制。
其次,作者重点阐释了国内外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研究对马克思晚期经济学研究的一个逻辑盲区,即马克思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对物质生产过程中劳动活动主体地位的关注。作者认为:一是历史唯物主义对物质生产基始地位的强调是正确的,但依据马克思后来新的看法,人的直接生产资料的生产与再生产过程的背后,本质上是劳动者有目的地改变世界的劳动过程。这样,马克思对历史唯物主义一般原则的看法,也会从一般物质生产走向主体性的劳动,他会认为,“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这是每一个小孩都知道的”。在一定的意义上,这也说明物质生产力的核心构序因素是人的劳动物相化塑形和构序。这一新的劳动话语同样应该作为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则的重要内容。这一原则会是同时贯穿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基础性逻辑原则。这是我们过去所有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中所没有高度关注的方面。二是从历史认识论的视角看,劳动话语使原来在物质生产视角中出现的认知对象本身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在主体视位的劳动过程中出现的几个方面,都成了我们既是剧作者又是剧中人物的复杂关系,劳动的主体性目的和劳动主体活动是不可直观的,但它们却作为“正在消逝的东西 (verschwindenddarstellt)”对象化在产品之中,而虽然劳动作用了的劳动工具和劳动材料是可见的,可它们分别在活动中发挥的功能性作用和物相化后的用在性负熵改变,在一般物像误认中却是难以辨识的。后面我们会看到,马克思将劳动资料(工具) 视作“人类劳动力发展的测量器”和社会关系场境的“索引”,也就是说,劳动工具的直观物相只是透视一种构序和赋型功能的显相。这是历史认识论构境中极其重要的进展。
同时,作者也指出,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对劳动过程的描述还是在一个抽象的哲学话语中的一般说明:劳动者知道自己改变对象的目的本身,就是一个有历史时间质性的社会关系赋型结果。比如,奴隶可以知道自己具体劳作的技法,但在劳动过程总体上塑形和构序对象的目的却是主人“自主活动”的观念表象; 而在资产阶级商品生产的手工业工场时期,工人在劳动过程里自己的观念和意志中也可以知道劳作的工艺意图,但并不掌控通过商品的使用价值创造财富的根本目的,此时如果有一种观念表象,那可能会是资本家头脑里的经济物相化下的欲望表象; 到了机器化大生产的劳动过程中,工人连自己劳作的技法也被“祛技能化”了,他原先劳动对象化的成果——机器系统成为生产活动的合目的性主体,其背后,则是资本家利用科学技术追逐剩余价值的无限目标。作者强调,正是工业发展的机器化大生产过程中,在资产阶级创造的商品—市场交换系统里,历史认识论将在遭遇多重颠倒的经济物相化中显出自身的局限性,所以马克思不得不再次吁请批判认识论的到场。
最后,作者从劳动改造自然的能动活动、劳动的主体性存在、表现人的能力的劳动资料三个方面阐述了劳动过程如何成为“一种抽象”的。作者强调,马克思关于历史唯物主义核心概念物质生产的真正本质,社会物质生产与再生产改变世界的背后,是劳动者的在场活劳动利用工具塑形和构序对象创造人的社会历史负熵存在(“周围世界”)的过程。这里的思想构境焦点是活的劳动物相化活动:第一,它既不是一种物性的实存,也不是一种可以非及物发生的空洞动作,创造实现人的目的和爱多斯之相的社会历史负熵质的活劳动的存在方式本身,就是必须对象化在劳动材料之中的及物关系活动,劳动不实现在对象的物相化塑形和构序的在场关系之中,它就是不存在的,它的在场性就是发生于对象物相化改变中的关系性场境。一个铁匠劳动的劳作技巧只能实现于他的打铁生产中,如果有一天他丧失了“打铁”这种及物性关系,他就不再是铁匠。第二,作为一种有目的的、给予一定爱多斯之相的及物性关涉活动,这种目的的实现是作为劳动对象物性存在中新获得的社会生活场境中的Formwechsel(形式变换),按马克思“工艺学笔记”中的理解,这也会是劳动对象本有自然状态的脱型后,进而获得新的人的生活有用性场境关系的物相化塑形和构序。比如劳动者制作一个简单工具的目的,实现于脱离原有自然树木关联的木料和脱离了矿床原型的铁料,通过铁匠的劳动塑形和构序为一个上手的锤子或镰刀的过程。第三,也是最精彩的观点,是劳动在场的物相化创制本质:劳动是燃烧之后即熄灭的“活的火”,活的、生成场境的火),这种燃烧的火改变对象的本有物质形式,即失形或祛序于自然关联和有序性,通过活的时间赋型对象一种未来时间维度的目的和爱多斯之相的易逝性、暂时性用在性形式。
值得注意的是,张异宾教授还在本文中以原创性的“物相化(materialisirt)”为核心,提出来了一系列具有创新性的概念。他指出,物相化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构境中重要的哲学概念,它既不同于传统费尔巴哈话语中的对象化(Vergegenständlichung),也不同于后来马克思使用的事物化(Versachlichung)和物化(Verdinglichung)概念。物相化概念区别于生产概念的地方,是它不仅仅表征加工、制作和产出的一般生产特征,而且突出强调人有目的的爱多斯之相在劳动生产中实现为塑形、构序和赋型对象的物相化创制本质。并且,主体性活动在这个物相化过程中可见塑形和不可见的构序之隐匿,这是一般物像迷碍生成中最关键的一步。马克思这一概念的正式确立,为历史唯物主义已有的物像批判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