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三城》陈正荣 著 37000cm威尼斯出版社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红楼梦”。

古往今来，关于《红楼梦》的研究著作汗牛充栋，围绕“红学”而产生的各种解读、考据，持续显现着经典的魅力。

南京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陈正荣独辟蹊径，提出“红楼三城”的概念。“《红楼梦》这部伟大的经典著作与我们江苏之间的关系太密切了，尤其是和南京、苏州、扬州这三座历史文化名城的关系太密切了。”他跳脱史料的爬梳，开启了实地探寻三座城市“红楼”遗迹的文化之旅。完成这场行走后，用散文化的笔法，以拉家常的方式，把《红楼梦》与三城的故事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绘制出一本专属于“红迷”的文学地图——《红楼三城：南京、苏州、扬州》。

陈正荣说，他本来没有做《红楼梦》研究的意愿，只是因为热爱而去探寻“红楼三城”与整个小说和曹家之间的关系。在与城市的亲密接触中，一些思索由此展开。“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回说得很清楚：‘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失落无考。’可他又真真切切地把南京、苏州、扬州三城直接写到小说之中。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作者对三座城市有着非同寻常的这种感情，这三城是《红楼梦》大厦的重要支柱，是‘红楼’之根。没有南京、苏州、扬州这三座城市，就没有《红楼梦》。”

三座城市实实在在地成为了古今之间的链接。如今生活在这三座城市的人们，有机会通过城市这一个真切而鲜活的入口，去亲近《红楼梦》这部传世名著。

因为“红楼三城”，我们和《红楼梦》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了。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牛华新 丁碧轩/摄

南京是曹雪芹的写作之源

读品：写这本书是缘起什么？

陈正荣：我是一名文学爱好者，同时也是个文学写作者。在大学的时候接触过《红楼梦》，一开始没有读下去，这与当时的认知与阅历有关，后来慢慢读进去了，到今天已经读了10遍，一遍比一遍理解更深，感受更深。《红楼梦》其实写了“两京两州”（京都、南京、苏州、扬州）。南京、苏州、扬州这三城在小说中都是实指，而京都则不是，曹雪芹始终没有说京都就是北京，说到京城，作者有时还用“神京”“长安”“进京”这些模糊的说法。

我怀着探究的心理去搜寻南京、苏州、扬州这三座城市与整个小说之间的关系时，有一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没有这三座城市，《红楼梦》没有办法立得起来，因为《红楼梦》的结构、人物、具体的场景描写，以及整个小说的推进，都与这三座城市密切相关。南京、苏州、扬州在小说中出现的频率很高，据对《红楼梦》前八十回的统计，南京（包括金陵、应天、江宁、石头城）出现33次，苏州（包括姑苏）出现16次，扬州（包括维扬）出现6 次。康乾时代，南京、苏州、扬州都是我国大都市里第一方阵，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线城市。而在现实中，三城又与曹家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三座城市是红楼之根、红楼之源。

读品：请梳理一下三座城市跟《红楼梦》的关系，先从地位最重要的南京说起吧。

陈正荣：红楼三城中，曹雪芹似乎对金陵情有独钟，因为金陵是他的故乡，他生于此，长于此，他的童年、少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他把书中最重要的十二位女子冠名“金陵十二钗”。他最初还把小说命名为《石头记》《金陵十二钗》。金陵，是南京最早的称号之一。第二回，贾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

曹雪芹还写金陵的甄家，写法非常高超，用带有魔幻色彩的笔法，借甄家来写贾家与金陵之间的关系。他还写贾府丫鬟鸳鸯的父母金彩夫妇在南方看房子，写贾母生气时说“回南京去”，写贾母回忆小时候老家有个叫“枕霞阁”的亭子，这些都寄托了作者对故乡南京的思念之情。

而从曹家与南京的关系来讲，也太密切了。从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到南京任江宁织造起，曹家三代人担任江宁织造达58年之久，曹家在南京生活了66年之久。后来曹家被抄家也是在南京，那时候曹雪芹已经十三四岁了，所以我们在《红楼梦》中随处能看到南京的影子，作者把童年和少年的记忆融进对曹家命运的书写，南京是作者的写作之源。

曹雪芹肯定到过苏州、扬州

读品：再谈谈苏州，曹雪芹在小说一开始就写了苏州。

陈正荣：苏州是《红楼梦》中出现次数第二多的城市，也是作者给予非常足的分量来描写的城市。在小说的一开始曹雪芹就写道：“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而在小说中，林黛玉出生于姑苏，还有妙玉、英莲等也是苏州人。另外作者还写了苏州的慧娘，写到薛蟠从南方回到京城，从苏州带回了一些玩具……可见作者对苏州有着非常深刻的感情。作者还描绘了苏州的一些场景，比如妙玉曾经生活在玄墓山，这是在苏州郊区靠近太湖边的一座山。

从曹雪芹的家世来看，也与苏州关系密切。曹雪芹祖父曹寅在苏州担任织造两年多。接任者是李煦。李煦的母亲文氏与曹寅的母亲孙氏都曾做过康熙皇帝的保姆。李煦的堂妹嫁给了曹寅。所以，李煦是曹雪芹的舅爷爷。从目前文献资料看，曹寅与李煦经常有书信往来，而且两家互相照应。所以作者在小说的构思中间也融合了家族命运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甚至有红学家认为，苏州李府半红楼，“金陵十二钗”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称为“姑苏十二钗”，认为作者把苏州织造李煦府上真实的生活场景融合进《红楼梦》中间。从曹雪芹所写的苏州元素看，他肯定去过苏州。一个没到过苏州的人，是没有办法能够对苏州文化感受得这么深刻。

读品：曹雪芹对扬州又有怎样的感情？

陈正荣：林黛玉生在苏州，但她5岁以后，因父亲林如海被朝廷点了盐课到扬州担任两淮巡盐御史，她就随着父母生活在扬州，所以有扬州人认为林黛玉是扬州姑娘。在文本中间，扬州两次出现在回目中，也反映出作者对扬州有非常深厚的感情。扬州同时还是林黛玉离开林家到外祖母家生活的起点，也就是大运河北去的起点，所以，作者写林黛玉从这里“洒泪拜别”“登舟而去”。

曹家和扬州也很有渊源，因为曹寅曾经在扬州担任过两淮巡盐御史，前后达10年之久。曹寅曾在扬州、南京5次接驾，深得皇帝的信任。他在扬州成立诗局，刊刻《全唐诗》，受到康熙皇帝的赞扬。可以说，他在扬州创造了曹家的鼎盛，最后又在扬州辞世。那么，曹雪芹到过扬州吗？我认为是肯定的。曹家被抄家后，曹雪芹也应该是从扬州水路回京的。曹雪芹对扬州是念念不忘的。曹雪芹肯定会到扬州寻访他祖父的足迹。所以，敦诚赠曹雪芹的诗说：“扬州旧梦久已觉。”

与此同时，作者也把这三座城市的一些历史文化的元素融合进小说中间，比如南京的云锦、苏州的园林、扬州的美食等等。

让三城的红楼文化串成一条线

读品：在《红楼三城》中，你花费工夫对三城的红楼遗迹实地探寻，这样的打卡，对你的书写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陈正荣：《红楼梦》绝大多数时候是正面书写京都贾府，而对南京、苏州、扬州三城很少直接书写，多用侧笔。虽然如此，也写出了南京、苏州、扬州最有代表性的“城市符号”。南京写了六朝遗迹、钟山、秦淮河、石头城；苏州写了阊门、虎丘、玄墓山，还写了苏州昆曲、刺绣以及苏州的土特产；扬州写了绿杨城郭、运河、隋堤、二十四桥。另外，涉及到这三城的历史人物也有不少。

南京是我生活的城市，我用了很多的时间去探寻《红楼梦》中所描写的这些场景，体会曹雪芹对南京的感情，而且走了不止一遍。甲戌本第二回写道：“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脂砚斋批：“‘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堕泪，故不敢用‘西’字。”江宁织造署内有西堂，曹雪芹的祖父曹寅自号“西堂扫花行者”，按照脂砚斋的意思，曹雪芹是故意用“后”字。曹雪芹在南京的老宅生活了十三四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勾起他的眷念之情。读着此段，到了江宁织造府实地探访，我仿佛看见曹雪芹在某一年回到南京，在他家老宅门前徘徊的情景。

苏州我去探访了4次，与《红楼梦》有最直接关系的是苏州织造署，它的部分构件还保存着，如今在苏州第十中学的校园里。有一年春天我专门去了玄墓山，玄墓山是光福山的南峰，那一带是江南著名的探梅胜地，“香雪海”就在附近，是苏州人赏梅的地方。曹雪芹祖父曹寅的《楝亭集》中间也写过。玄墓山没有妙玉住过的蟠香寺，但有一个圣恩寺。

扬州我专门待了十多天，进行了细致的探访。我走了运河之路，感悟《红楼梦》中的运河文化，运河是《红楼梦》中重要的交通枢纽。我也去寻找曹寅曾经工作的清两淮巡盐御史官署遗址，现在早已没有了，但是门口一对石狮子历经沧桑被保存了下来，它极有可能见证着曹家曾经出入署院的一段历史，这对石狮子如今保存在新华中学的校园内。

读品：这也带来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就是真实地名和小说的艺术创作之间怎么去处理的问题。

陈正荣：《红楼梦》中间有100多个地名，写实名的地域着实不多。金陵、姑苏、维扬这三座城市在书中频繁出现，因为这三个地方在他生命中的印记太深刻了，如果不写这三座城市，这部小说的结构骨架没有了，历史感没有了，文化感没有了。为什么古往今来有这么多人来解读《红楼梦》？是经典的魅力，也是这三座城市文化集聚所焕发的魅力。

读品：城市作为古今之间的链接，为今人观照历史提供了一座桥梁。你希望这三座城市在传承文化方面做出怎样的表现？

陈正荣：文化是一脉相承的，红楼文化也一样。非常感谢曹雪芹，他用一部伟大的著作把我们江苏的三座历史文化名城非常巧妙地串在了一起。这三座城市的红楼文化底蕴非常深厚，我们当代人在向这部伟大的作品致敬的同时，也应该弘扬红楼文化。其中最需要思考的是对《红楼梦》的这些精华，我们如何去感悟、吸收。比如，南京现在《红楼梦》相关的场景就有十多处，江宁织造博物馆、随园、秦淮河畔桃叶渡、钟山、石头城、香林寺、燕子矶等。有三个场馆，值得大家去看一看。一个是江宁织造博物馆，这个地方是江宁织造署的原址，是曹雪芹曾经的家。还有一个是乌龙潭公园，那个地方曾经是曹家花园的一部分，上世纪90年代，南京的红学研究家们发起在这个地方建了一个曹雪芹的纪念馆，同时也为曹雪芹塑了一座像，表达南京人对曹雪芹的致敬。还有一个地方是钟山脚下的红楼艺文苑，用自然生态公园的形式，纪念《红楼梦》和曹雪芹。苏州有苏州织造署遗址、阊门、虎丘、玄墓山等，扬州有大运河、天宁寺、二十四桥、隋堤、高旻寺、瓜洲等。

我还期待着有一天能够把这三座城市的红楼文化景观串成一条线，形成一条探寻文化之旅的研学线路，让更多的年轻人去了解《红楼梦》与江苏之间深厚的渊源。

陈正荣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南京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资深媒体人。已出版作品《诗神的魅力》(诗歌评论集)、《那年，雪飞扬》(散文集)、《南京的风花雪月》(散文集)、《紫金草》(长篇小说)、《金陵佳人》(随笔)、《紫金山下二月兰》(长篇纪实文学)、《大明城垣》(长篇小说)、《扬子江传》(文学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