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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雯敏:严复的进化论与伦理学观

    发布时间:2024-07-05 点击次数: 作者:左雯敏 责编:朝翠 王晓艳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严复是晚清风流人物中的佼佼者。严复(1854—1921),字几道,福建侯官人。他率先译介西方诸多奠基性的社会科学经典著作,尤以《天演论》广为人知。严复以“翻译+按语”的方式在重新整理中西方思想,如在严译《天演论》中,具有解释、比较和总结意义的按语约占全书篇幅的三分之一。也许更应将严复称为“以译载道”的思想家。

    严复是中国社会学史上首开风气、学贯中西的社会学家。他首先将sociology翻译成“群学”,并在《群学肄言》的译序中写道:“群学何?用科学之律令,察民群之变端,以明既往、测方来也……群学者,将以明治乱盛衰之由,而于三生之事(正德、利用、厚生)操其本耳。”严复对“群学”下了一个高屋建瓴的定义,包含了对社会学成为一门重要基础学科的期待。

    严复出生于福州儒医世家,幼入私塾,地方宿儒黄少岩为其开蒙。1866年,严复以第一名成绩考入马尾船政学堂学习驾船技术。他在船政学堂学习了五年,又作为中国第一批海军留学生赴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留学。严复的英文功底非常好,这为其翻译事业打下基础。甲午战败后,严复直言“四千余年之文物声名行将扫地而尽”,愤而翻译《天演论》,希望警醒国人。《天演论》刊行后反响极大,“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思想深入人心。民国作家曹聚仁曾回忆说:“我读过的回忆录,总在五百种以上,他们很少不受赫胥黎《天演论》的影响,那是严氏的译介本。”

    严复早年积极译介西学,并以道自任。1899年他在一封信中写道:“彼中尽有数部要书,非仆为之,可决三十年中无人为此者。纵令勉强而为,亦未必能得其精义也。”继《天演论》之后,他陆续翻译了《原富》《群学肄言》《群己权界论》《社会通诠》《名学浅说》《法意》等西学“要书”。此外,严复积极投身政治,主张变法图强。1895年,严复连发五篇雄文,《论事变之亟》《原强》《辟韩》《原强续篇》《救亡决论》,以阐述变法救亡主张。1897年,严复与夏曾佑、王修植等人在天津创办《国闻报》,希望“通上下之情,通中外之故”。1898年1月,严复在《国闻报》发表《拟上皇帝书》,提出治标之策如理财、经武、择交、善邻等和治本之策如立政、养才、风俗、人心等,不久获光绪帝召见。光绪帝变法失利后,严复受到牵连,转而以翻译为业。

    从严复早年的学术与政治活动来看,他是一个推崇西学的人。但如果观察其晚年活动,又会看到一个渐趋保守、回归中学的形象。1912年2月,严复出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他力行改革,将经、文两科合并成国学科,“以为完全讲治旧学之区,用以保持吾国四五千载圣圣相传之纲纪彝伦、道德文章于不坠”。1913年6月,严复与梁启超等200余人发起组织孔教公会,提倡读经。1917年严复在一封信中写道:“鄙人年将七十,暮年观道,十八九殆与南海(康有为)相同,以为吾国旧法断断不可厚非。”另一信又曰:“鄙人行年将近古稀,窃尝究观哲理,以为耐久无弊,尚是孔子之书。四书五经,固是最富矿藏,惟须改用新式机器发掘陶炼而已。”1921年10月,严复病深写遗嘱,内云:“须知中国不灭,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是月27日病逝。严复晚年曾说:“渠(辜鸿铭)生平极恨西学,以为专言功利,致人类涂炭。鄙意深以为然。”还说:“往闻吾国腐儒议论谓:‘孔子之道必有大行人类之时。’心窃以为妄语,乃今听欧美通人议论,渐复同此,即可知天下潮流之所趋矣。”

    我们似乎看到了“两个严复”:早期积极推崇西学的严复和晚期保守回归中学的严复。这种转变固然跟时局变换有关,比如一战对严复震动很大,他曾因此慨言:“西国文明,自今番欧战,扫地遂尽。”但是,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要到他的社会观中找寻。从严译《天演论》中可以管窥严复的社会观。在晚清落后挨打的背景下,《天演论》中的进化论思想对国人刺激很大,尤其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念。其实,在颇为残酷的进化论之外,《天演论》中还有一套充满仁厚之意的伦理学,特别是该书所论述的合群之道与天良说。

    在《天演论》中,严复在按语中这样评价英国文明:“英伦之民,于垦荒乃独著……此不仅习海擅商,狡黠坚毅为之也,亦其民能自制治,知合群之道胜耳。”英国崛起靠的不仅是坚船利炮的物质文明,也有赖其政治文明和社会文明,特别是“合群之道”。英国由此建立日不落帝国,统治远方的陌生人社会。严复认为,认识西方文明,不能仅仅认识到弱肉强食的进化论逻辑,还要看到合群之道。

    赫胥黎还提出保群之要在天良,认为:“人心常德,皆本之能相感通而后有。于是是心之中,常有物焉而以为之宰,字曰天良。天良者,保群之主,所以制自营之私,不使过用以败群者也。”自营之私,分而争之之道;天良之心,感通合群之道。天良和自营两相平衡,始能保群。《天演论》不仅研究世道之进化,也研究如何在世道进化中保存必要的伦理规范。所以,《天演论》断非只是宣扬弱肉强食的进化论,而是还有保群合群的伦理学。

    《天演论》中的伦理学以合群之道和天良说为核心要义,其伦理规范的要害在于,任天之外有人治,尚力之外有尚德。由此观之,《天演论》由进化论和伦理学共同构成,只有进化论而没有伦理学并不是完整的《天演论》。严复曾在《天演论》自序中写道:“赫胥黎此书之恉,本以救斯宾塞任天为治之末流。”严复认为,赫胥黎的《天演论》对斯宾塞的社会进化论具有救正之功;斯宾塞的社会进化论过于强调优胜劣汰的进化原则,存在放任自由竞争而不加干预的弊病,即所谓“任天为治之末流”。严复去世后,他的墓前刻下了自己生前亲自拟定的四个大字——“惟适之安”。“适”代表适应与进化,“安”代表人心与社会之安然。其意在于,世道之演进,不徒有所适,亦应有所安;从社会理论的角度来说,不应只有进化论,亦应有伦理学。

    无论是早期严复还是晚期严复,都有一个健全的社会观,即将进化论与伦理学结合起来。从严复一生的学术与政治活动来看,伦理道德对人类社会的价值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思想中心。从严复沟通中西学问的努力可以看出,他对于中西之学采取取长补短的开明态度,而且越到晚年越认同中国传统学问之伟大。也许,迫于特殊的历史局势,清末民初知识分子吸收了进化论思想,但并没有仔细领会《天演论》伦理学的深刻意涵,由此形成了对于中国传统思想的激进态度。

    (作者系37000cm威尼斯社会学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