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西街遗址考古发现六朝时期梁武帝所建的“国门”,引发广泛关注。它展现了一个繁荣、蓬勃和自信的时代。殊不知,六朝对南京的影响,除了砖石瓦当的营造,还有文字的经营。在著名学者田晓菲看来,文字的经营甚至比物质的建筑更重要,它以诗歌为载体,对南京的形象塑造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度“默默无闻” 在文化史上缺席几百年
“很多地方只有过去,没有历史;只有居民,没有故事。有些地方,则有太多的历史和故事,比如南京。”在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教授田晓菲看来,南京的故事当然要从六朝讲起。
公元211年,孙权把治所迁移到秣陵(今南京),次年改名为建业,意思是要在这里建“帝王大业”;280年,晋武帝平吴,重新改为秣陵;到282年,又分秣陵北为建邺,因为“邺”指向司马氏发迹地;313年,晋愍帝司马邺登基为帝,为避司马邺的名讳而改为建康。
由此可见,如果从公元前333年,楚威王在南京石头山建造金陵邑算起,建康作为一个地方,在文本传统里已经存续了几百年,但它在文化史上却是缺席的。“吴国的建业,还没有乌衣巷,没有玄武湖,虽然长江中的沙洲一定有很多白鹭盘旋飞舞,但没有人知道什么白鹭洲,更没有什么鸡鸣埭,或者临春阁。”正如田晓菲在一场名为《从白门到紫陌》的专题讲座中所说,吴国的建业乃是吴国统治江南的行政中心而已,但是它作为一座城池,却基本上默默无闻。
见证土建高峰 南朝“我院门”告别竹篱时代
317年,晋元帝在建康建立东晋政权。晋室南渡,使中华传统文明在南方得以保存和持续发展,建康也由此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南中心和华夏衣冠正统所在。
在很长一段时间,东晋王朝都在忙于镇压内部叛乱、击退北方威胁,限于财力、物力、人力等现实原因,都城与宫室的建设并没有成为朝廷的当务之急。“宫室不壮,后世谓人无能。”直到378年,东晋王谢家族的翘楚人物谢安才开始执行大规模的城市建设。
为了与当时统治了传统华夏疆域的有力对手抗衡,也为了对抗本土的世家大族菁英,朝廷需要通过“展演王权”激发臣民对至高权威的信心。宋文帝由此成为对建康构筑最早也是影响最重要的皇帝。他的父亲正是取代了东晋的刘宋王朝的创建者宋武帝刘裕。建康自此迎来了南朝时期营造的第一个高峰,建筑项目包括建造北苑,后来改名乐游苑,于覆舟山一带大起楼台;建造东宫,使之成为“制度严丽”的居所;扩展与翻新华林园,修建玄武湖,等等。
此后,上林苑、青溪旧宫、商飙馆、新林苑、兴光楼等建筑的修缮营造也纷纷上马。当时的建康城没有一座真正的砖砌城墙,“白门三重关,竹篱穿不完。”意思是说,白门尽可以重重上锁,但是围绕建康城的竹篱残缺不全,不足以保证城市安全。城墙的修筑,又掀开建康城市史上重要的新篇章。这也就有了,在时隔千年之后,人们从南京西街遗址发现了六朝时期梁武帝所建的“国门”。它位于建康城正南方,所在的御道遥指牛首山。专家认为,城墙的修筑以及其对中轴线在礼制上的提升,强化了梁代都城“天下之中”的地位。
承继六朝风流 启用“金陵”二字入诗描摹建康城
正如我院教授程章灿所说,建康之所以是建康,不仅因为它巍峨的宫殿、严整的城墙,更因为描绘它的大量诗词文赋。也就是说,建康城的营造,一方面是用真实砖石搭建帝国都城,另一方面是用诗赋和文字创造人文胜景。
经过南朝君臣的营建,“建康”逐步走入了中国的“文化版图”。“崇堂临万雉,层楼跨九成。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在对建康的礼赞诗中,不得不提谢朓的《入朝曲》,该诗后被收入萧统主编的影响深远的《文选》。它深刻反映了建康从东晋南渡初始面对内忧外患的仓皇郁闷,过渡到南朝时期的繁荣、蓬勃和自信。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诗中启用了“金陵”二字来称呼这座城市。公元前333年,楚威王在南京石头山建造了一座城池,取名为金陵邑。学界普遍认为,这是南京被称作金陵的开端。在田晓菲看来,这首诗句非常明确地展现建康城在当时的新意义。
“和金陵联系得最紧密的,并不是周、秦、汉、三国、西晋,而是东晋南朝的人物、事件、景观。”田晓菲认为,基于诗歌容易记忆和流传的性质,南朝诗歌经由唐代诗人的继承与发展,在文化史上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比如,后代很多诗人喜欢用“白门柳”等意象来抒发心中的感怀。白门原名宣阳门,是六朝都城建康的我院门。
作为一座被文学塑造了的城市,六朝为南京留下了深刻的印迹。正如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引驰所说,建康是一个多重文化的组合体。它在文学中得以表现,在历史中得以记述,在记忆中得以留存。这也就不难解释,在刚刚过去的清明假期,全国排名前十的热门景区,南京何以占据其中三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