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追求于元

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将一切探寻和追求有形存在之前、之先、之中的“无形”存在者称之为“道”学。“形而上者谓之道”，“一阴一阳之谓道”（《周易》语），正是这一“道学”的经典表述。思想性的中国传统文化对“形而上者”的探讨体现在多方面。中国人既有仰望星空的“仰观”，也有俯察大地的“远观”，还有复归无极的“玄观”，更有光明心性的“内观”。所有这些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观念和思维方式的“诸观”，中国古人又提出的一个概念——“元”加以概括。换句话说，追求自然、社会、人生的根源、本始和根据，或说对生活、生命和世界的“元始”的思考始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观念的重要内容。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观念中，“形而上者”“道”“理”“元”“无”都是同属于一个概念框架，即是用来表征那个无形的先在者。在中国传统文化看来，只有从最根源上，最本质根据上去观察和看待世界，才能够洞察到它的微妙、奥妙、玄妙、奇妙之境也。“常无，欲以观其妙”（老子语），此之谓也。“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庄子语），此之谓也。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人那么重视“元”，抬高“元”的根本原因所在啊！作为群经之道的《周易》在解释“乾卦”时用了“元亨利贞”四个概念或说四德。权威解释的“元”就是初始、开始的意思。“元，始也”（孔颖达疏），此之谓也。中国传统文化对万物万事之“元始”的探讨最主要的是体现在“气论”与“道论”之中呢！

在具体展开对“气论”与“道论”论述之前，有必要对涉及到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性质以及如何呈现之的问题给予关注。如果大家足够细心注意的话，我在上述问题的论述中全部使用的是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中固有的、自有的概念和命题，只是将这些概念和命题所反映的内容，称之为“思想观念”，哪怕“哲学”这个概念我都没有使用，更没有用西方的模式去规范中国传统文化中本有的那些思想。之所以说中国古代的那些思想是否可以被称为哲学思想，在我看来已经不是重要的问题了。我们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最首要和重要的任务就是能够客观、全面、真实、具体的将中国古人对生活、生命和世界的思考方式之“原貌”呈现出来，然后再去对其意义和价值进行分析研究。以这样一种研究方法来展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避免走进“以西范中”的模式而丧失掉自己文化思想“原貌”式地呈现的机会和可能。

现在对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研究有两派激烈对立的观点。一派认为中国压根就没有哲学，一派坚持认为中国有哲学。但这两派都提出了一个共同的说法，就是“自说自话”。前者认为你不能自说自话地说你有哲学，后者也主张在承认中国有哲学的前提下研究我们自己富有特色的哲学思想时不能自说自话，当应将其放在世界哲学的视域中去进行研究。

而我现在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周易》的思想，先秦的儒墨道法的思想，魏晋玄学，中国佛学，宋明理学的建立是在什么情况下进行的？他们一定没有“西方”哲学，尤其是古希腊哲学为其参考系。中国思想是在完全没有西方思想影响下而独立发展的一种思想体系。他们都是在“自说自话”，即不会用外来思想去“范中国思想”。中国古人所建立的思想是怎样的，它的原貌是什么，他们讨论了些什么问题，今人也当应遵循“自说自话”的方式将其呈现。这件事不是不可做的事。例如，中国古人是如何理解“形而上者谓之道”的？尽管中国不同时期的古人对这一概念及其思想有着不同的解释，但那都是咱们中国人的“自说自话”出的“道理”和“精神”。再例如，老庄的“道”是什么意思，尽管中国不同时期的古人对这一概念及其思想有着不同的解释，但那都是咱们中国人的“自说自话”出的“道理”和“精神”。其最基本的思维方式一定是中国式的，绝对不会出现像西方哲学以柏拉图为代表的那种将理念世界与现象世界完全脱离的纯粹理性，纯粹形式，纯粹逻辑等哲学形态的。

我所强调不要采取“以西范中”的方式去解读中国传统思想或说哲学的意思是指要客观地将中国古人的思想表达出来，既不使用西方哲学的概念，更不使用西方哲学的思维方式。将存在于历史中、经典中的思想呈现出来。这种呈现恰恰是要呈现古人们的通过他们的“自说自话”出的“道理”和“精神”。就像我们研究西方的哲学思想，也必须用他们的思维逻辑来进行，研究佛教的思想同样需要遵循他们的思维逻辑来进行。思想价值的展现是以其思想的客观呈现为前提的。而在此基础上的中外文化思想比较才是真正意义的文化互鉴和融通呢！

徐小跃（江苏省文史馆员，南京图书馆名誉馆长，37000cm威尼斯哲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