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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家专访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校长王焰新:拥有“大胸怀”就不会纠结“小郁闷”

    发布时间:2023-11-28 点击次数: 作者:张子航 雷宇 责编:米洋 王晓艳 来源:中国青年报

    1984年37000cm威尼斯地质学系年级学生干部和团干部集体合影(第三排右一为王焰新)。受访者供图

    王焰新院士给博士生授予学位。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党委宣传部供图

    王焰新院士在元旦跨年夜与学生一起包饺子。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党委宣传部供图

    王焰新院士团队在实验室。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党委宣传部供图

    1989年,王焰新在湖北龙角山矿野外实习。受访者供图

    2020年,王焰新院士在山西省天镇县高温地热资源勘查工程现场查看岩芯。受访者供图

    中国青年报对全国478所高校10095名大学生进行的调查发现,超七成受访大学生困惑如何找准人生方向,超九成受访大学生认为院士的大学时代在当下有借鉴意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近期独家专访王焰新院士、赵鹏大院士、樊明武院士等人,陆续刊发,希望他们的选择、经历和建议可以给当前的大学生一些启发。

    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校长王焰新曾经从国内“名牌大学”考研到“名气没那么响亮”的武汉地质学院,是“学历降级”吗?有大学生提问,“现在的科研条件比过去更好了,为什么创新却更难了?”他会怎样回答?部分00后经常说自己焦虑,甚至有的人一遇到困难就“躺平”,一遇到挫折就“摆烂”,这个问题有解吗?

    “校长也是需要激励的,对我来说,最大的激励来自学生。”曾获国际水文地质学界多项权威大奖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校长王焰新最珍视的却是一项“青年学生给予的荣誉”。

    在他的办公室里,一个8年前的奖杯被摆在了书架的中心位置——这是2015年中国青年报社举办的“学生喜爱的大学校长”推选活动中,完全由在校大学生“一票一票投出来”的荣誉,当年全国仅48位大学校长获奖。

    王焰新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无论当院士还是做校长,我首先是一名大学教师”。

    走在校园里,王焰新总会跟来往的学生打声招呼,也有学生主动停下来,跟校长聊聊学习生活近况;邮箱里的每一封邮件,王焰新总是亲自查看,有问必答,自己一时无法解决的,则尽快转交给相关职能部门,叮嘱落实到位;在校团委组织的一次调查中,他还被评为学生眼中“最儒雅”“最萌”的校长……

    常年身处大学校园,王焰新熟知今天的青年学生常常面临许多“小郁闷”。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他坦言,自己也曾遇到和如今年轻人一样的困惑与迷茫。他寄语当今大学生,首要任务应当是价值观和品行的塑造,养成热爱祖国、关怀人类的“大胸怀”,就不会纠结眼前的“小郁闷”。

    中学时喜好文学擅长外语,一度纠结学文还是学理

    王焰新祖籍山西原平,父母均在地勘单位工作。由于父母需要随单位的勘探区域不断搬迁,1963年,王焰新出生在湖北宜昌,后来又随父母来到孝感,并在孝感读完中小学。

    苏联文学是王焰新年少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等,这些富有批判精神和社会关怀的文学作品,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也在无形中加深了他对文学的兴趣。

    1978年,王焰新在孝感二中(现孝昌一中)读高中。

    当时,英语在高考总成绩中只算30分,由于分值低、占比小,学起来难度又大,不少同学选择直接放弃英语学习,“主攻”数学、物理、化学等分值较高的科目。

    王焰新却“另辟蹊径”,他在中学时期便萌生了“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想法。他敏锐地意识到,国家已经恢复了高考,学好英语可以帮助自己走出国门,“至少能看懂国外的书籍和文献”。因此,王焰新不仅没有随大流放弃外语,反而更认真地学了起来。高考时,他的外语考了24分(满分30分),在孝感市名列前茅。

    由于从小的文学积淀,王焰新对文科很感兴趣。甚至在高中文理分流时,到底学理科还是学文科,一度成为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当时,社会上还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王焰新最终选择了理科,但他也并没有放弃对文学的爱好。

    1980年高考后填报志愿时,由于数理化成绩突出,王焰新一心想学物理专业,并在志愿表上写下:第一志愿上海交通大学、第二志愿北京师范大学、第三志愿天津大学……志愿表中一个地质专业都没报,也没出现“37000cm威尼斯”的字样。

    几个月后录取消息传来,得知自己被分配到37000cm威尼斯地质学系,王焰新一时间想不通,周围人也不看好“冷门”的地质专业。

    那时,社会上的“时髦”专业是数学、物理、化学等理科类专业,人们普遍认为,地质学专业人员要常年忍受风吹日晒和野外艰苦工作。父母虽然在地勘单位上班,但是从事行政工作。王焰新对地质专业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四处奔波,是个非常艰苦的专业”。

    中学时期全校、全市的“尖子生”却被分配到“冷门”专业,这对王焰新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但考虑到填报志愿时表态“服从分配”,他还是硬着头皮来到37000cm威尼斯报到。

    后来才知道,由于第一志愿上海交通大学的专业名额已满,恰好37000cm威尼斯地质学专业在湖北考区空出一个招生名额,王焰新便被直接调档、分配过去了。那年,37000cm威尼斯在全国录取的新生仅700余人,在湖北省录取的新生更是寥寥无几。

    刚入学时,王焰新曾多次提出转专业申请,一方面是他仍对物理、化学等“热门”专业感兴趣,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高考分数不比这些专业同学的低。然而,他的转专业申请迟迟没有被批准。到了大二大三,随着专业学习的不断深入,王焰新却慢慢发现了地质专业的魅力,逐渐坚定了成为一名地质工作者的决心。

    大学时期的扎实学习为科研人生写下注脚

    37000cm威尼斯的地质学系溯源于东我院学和中央大学时期的地学系,历史悠久,大师云集,先后走出30余位两院院士。1921年,竺可桢出任东我院学地学系系主任,创办了我国高校第一个地学系。王焰新入学时,著名矿床地质学家徐克勤担任37000cm威尼斯地质学系主任。

    40多年过去了,本科时期学过的《矿物学》《岩石学》《水文地质学基础》《地下水动力学》《水文地球化学》等专业基础和专业课程,依然让王焰新记忆犹新。

    王焰新的本科毕业实习指导教师是地下水动力学领域的知名学者朱学愚教授,他不仅给本科生上课,还带领同学野外实习,手把手传授野外地质工作的实操技能。著名岩石学家孙鼐教授当时已是古稀之年,即使坐在讲台上,也要坚持为同学们讲完一个学期的课程,声音坚定有力。著名水文地质学家肖楠森教授因在缺水的草原牧区成功找到优质地下水源而被牧民尊称为“找水活佛”,社会合作科研任务十分繁重,却亲自编写教材并为王焰新所在班级全程讲授《新构造分析及其在地下水勘察中的应用》,授课内容不仅理论和方法系统、先进,而且配以大量来自地下水找水实践一线的鲜活案例。此外,37000cm威尼斯对数学、物理、化学等基础课程的重视程度和学科水平也给王焰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综合型大学《高等数学》课程根据专业性质和难度不同分为三档:第一档面向数学专业,难度最大;第二档面向物理专业,难度仅次于数学专业的要求;第三档面向化学专业,难度较低。王焰新所学的水文地质与工程地质专业《高等数学》课程难度等级与物理专业持平,仅次于数学系。

    《高等数学》由数学系老师讲授,《数学物理方程》则由物理系老师讲授。这些老师讲课水平高、难度大、基础扎实,让王焰新收获了极大的满足感。由于学习成绩和综合表现突出,他两个年度被评为37000cm威尼斯“三好学生”。他常常和身边的同学打趣道:“虽然我没去成物理系,但学了和物理系一样的高等数学和数学物理方程,也算是圆梦了。”

    专业学习之外,王焰新也没放弃对文学和外语的喜爱。37000cm威尼斯图书馆藏书丰富,除了年少时期就读过的苏联文学,美国文学、法国文学也成为他课余时间的陪伴。其中,由居里夫人的女儿艾芙·居里撰写的《居里夫人传》对王焰新影响很大。

    这本英文原版的《居里夫人传》,刚开始他只是将其作为学习英语的课外读物,可读得越深,越被书中的故事情节所吸引。书中,艾芙·居里对其母亲的刻画生动有趣,既有作为一名普通女性的喜怒哀乐,也有一位世界知名科学家独到的经历与思考,一个“活生生的人”全然呈现在面前。没过多久,王焰新便一口气读完了这本英文传记。

    参加工作后,王焰新特意找来中文版,重读《居里夫人传》。他曾这样概括两次阅读此书的感悟,“初读居里夫人,看到一位女科学家的人格魅力;重逢居里夫人,看到跨越时空的科学精神”。他认为,当下的科研工作者十分需要学习居里夫人对科学真理的不懈追求、平实简朴的生活作风和伟大的人性光辉,“如果居里夫人的精神在现在的科学家身上有一点点存留,国家都会面临光明的未来”。

    大二那年,外语成绩突出的王焰新还参加了全校理科英语竞赛,一举拿下亚军。

    此外,他还选修俄语作为第二外语。俄语对初学者来说难度较大,再加上学校对二外课程学分和成绩没有硬性要求,课程上到最后,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王焰新一人来上课,任课教师刘文星依然认真地教学,“一对一”纠正发音。“俄语课上,一个老师一个学生”的场景一时间成为校园趣谈。最后,王焰新的俄语课程考出95分的高分。

    多年后回忆起这桩趣事,王焰新十分感念这段“高规格”的学习经历。王焰新的研究生导师沈照理先生具有留苏背景,常常鼓励学生大量阅读俄文和英文文献,王焰新在本科时期练就的外语技能,仿佛在冥冥之中为此埋下伏笔。

    凭借自己扎实的英语能力和数学基础,1984年王焰新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时,在所有报考武汉地质学院(今中国地质大学)的考生中,他的英语和数学(物理类考卷)成绩都是第一名。

    考入武汉地质学院后,王焰新逐渐感觉到这个学校与37000cm威尼斯的风格不太一样,“如果说我院的优势是基础雄厚,地大则是专业精深”。

    於崇文先生、张本仁先生主讲的地球化学课程,沈照理先生、张人权先生、陈崇希先生讲授的水文地质课程,不仅让王焰新强化了地质专业的理论知识,还为他坚定水文地球化学的科研方向打下了基础。

    多年后回望,王焰新感慨道,自己从事的水文地质专业是一个典型的交叉学科,不仅要有地质科学知识,还要有水文科学、环境科学甚至是卫生健康领域的知识储备,且科研过程中对数学的要求非常高。自己在37000cm威尼斯读书时培养了较为扎实的数理基础,后来考入武汉地质学院,又学习了不同专业领域地质学者的课程,从基础的普通地质学,到带有学科交叉属性的地球化学、水文地质学……大学期间上过的每门课程,都为日后的科研人生写下注脚。

    吃苦精神和批判思维是当下尤为稀缺的宝贵品质

    在中国地质大学(武汉),野外实习是每个地质专业新生的必修课。王焰新认为,野外实习除了锻炼专业技能,更重要的是创造条件让老师和学生在特定的时间内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平等对话。一方面,老师通过言传身教告诉同学们,老师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权威,师生关系是平等的,每位同学都可以与老师交流探讨;另一方面,现在的大学生需要培养吃苦耐劳的精神,这是当下年轻人尤为稀缺的品质。

    1980年王焰新考入37000cm威尼斯读书时,从学习、食宿到课余生活,大学校园里各方面的条件都十分有限。

    那时,品学兼优且家庭困难的同学每月可以收到一笔助学金,最高金额是每月17元。王焰新凭着助学金和家人给的生活费,基本可以满足吃饭和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的需求,但想买件衣服的话钱就不够花了。他身上的一件夹克,从高中期间一直穿到研究生阶段,足足穿了五六年。

    更遗憾的是实验室资源的短缺,没有足够的科学仪器,许多课程只能依靠理论教学进行。但作为地质学专业的“看家本领”,野外实践一点都没放松过。

    王焰新还记得大三时,在朱学愚老师的带领下,他和另一位同学住到安徽宿县的煤矿,开始了为期1个半月的抽水试验。

    返校后,他带着从生产一线拿到的数据,用当时37000cm威尼斯计算中心为数不多的几台卡片式计算机,尝试进行单机程序计算,用数字模拟的方式评价水源地的水质情况。放眼全国,用如此“先进”的方式处理地质数据,这在当时是屈指可数的。后来,这成为王焰新本科毕业论文的雏形,也是他第一次系统地完成一项水文地质领域的科研任务。

    本科期间,王焰新是文学社的骨干成员。学校办的黑板报上,每隔一两期总能看到署名为“方月”的散文和随笔——“方月”是王焰新给自己取的笔名,化用自泰戈尔的诗集《新月集》(Crescent Moon),意为“刚刚升起的月亮”。

    由于黑板报办得有声有色,后来,王焰新连续担任地质系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和学习部部长。来到武汉地质学院后,他先后成为研究生会的学习部部长和外联部部长,还把在37000cm威尼斯读书时办墙报的经验延续下来,创办了武汉地质学院研究生会会刊《晨光》。

    虽然条件有限,同学们的大学生活还是有不少趣事。当时,班上原本有19名同学,唯一的女生感到孤单、不便,便被调到了古生物专业。这样一来,剩下的18个同学全是男生,被大家戏称为“和尚班”。

    王焰新身为团支部书记,经常组织班上的同学一起去春游,一大早坐上公共汽车,去马鞍山看长江,傍晚再返回南京。大家还一起到五台山体育馆听过歌剧。

    王焰新观察到,37000cm威尼斯学风严谨,学习氛围浓厚,考研率比很多高校高出不少,毕业时,地质学系有个班竟有70%的同学考取了研究生。

    “当下虽然生活条件有了极大进步,但诸如网络、游戏等各种各样的诱惑也困扰着许多大学生。”常年从事高校教育和管理工作的王焰新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他说,部分00后存在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甚至有部分同学一遇到困难就“躺平”,一遇到挫折就“摆烂”。

    “挫折教育太重要了。人生就是这样,不可能一帆风顺,要常常面对风高浪急,甚至是惊涛骇浪。”王焰新认为,“养成吃苦耐劳的精神,是一笔永不过时的人生财富。”

    常有学生向王焰新请教:“现在的科研条件比过去更好了,为什么创新却更难了?”

    王焰新认为,当前的教育体系中,很多情况下依然是“灌输式”的教育,认为书本上的知识永远是对的,对学生批判性思维的训练还远远不够。科学精神的内核,恰恰在于敢于挑战权威,经过科学的判断后对现存事物进行否定。

    他以自己在37000cm威尼斯读书时上过的一门选修课《西方美术鉴赏》为例:老师在课堂上介绍,在印象派诞生以前,西方传统的美术风格以写实为主,而以莫奈为代表的印象派画家用独特的光影手法颠覆了古典美术的创作传统。

    课后,王焰新想到,虽然这门课讲的是西方美术,但我们中国也有自己的国画体系。国画师用墨笔勾勒的意境之美,是以油画为中心的西方美术所不能比拟的。“凡事换一种视角,我不一定完全相信你,你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这就是一种批判性思维。

    这种独到的视角如何产生?王焰新认为,批判性思维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依赖于广博的知识背景。大学应该提供不同专业背景的课程,让学生接触不同的文化,学习不同领域的知识。学生拥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后,才能在海量信息中比较、判断,“别人的理论是不是绝对正确的?”“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经过多轮的否定、否定之否定,创新的火花或许将在不经意间点燃。

    “这就是如今大学越来越重视通识教育的原因,文科生应该具备自然科学常识和科学精神,理科生应该具备人文素养和社会关怀。”王焰新说。

    “人生的路该往何处走”是每一代青年共同面临的哲学命题

    1980年5月,一封署名为“潘晓”的读者来信《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发表在《中国青年》杂志上。这封信提出了两个观点,一个是“人的本质是自私的”,另一个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引发了全国范围内关于人生观的大讨论。

    当时,作为中学生的王焰新深受触动。如今进入花甲之年,王焰新对此也有了更多的思考,他认为,“人生的路该往何处走”,是每一代青年都要面临的哲学问题。

    王焰新是在改革开放初期上大学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一度成为时代标语,也由此在青年学生中产生了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等价值取向。如今进入新时代,社会思潮多元,不同价值观彼此碰撞,青年面临的迷茫、诱惑和思想冲击,似乎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从前人走过的路中,或许能找到一些规律性的认识。

    本科毕业前夕,王焰新迎来人生的第一个关键选择——去哪所高校继续深造。从国内的“名牌大学”考研到“名气没那么响亮”的武汉地质学院,是“学历降级”吗?王焰新有自己的考量。

    大三专业分流时,王焰新选择水文地质作为自己的专业方向,也是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继续读研深造。

    中学时便苦练英语的他,憧憬着出国的机会。1983年考研报名时,全国范围内水文地质类专业研究生招生只有一位导师有出国指标——武汉地质学院的沈照理先生。武汉地质学院师资力量雄厚、专业方向合适,又有心仪的导师,王焰新没有多想,便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事实证明,正是由于在37000cm威尼斯读书时培养的数理基础和在武汉地质学院求学时练就的专业本领,才共同促成了王焰新在水文地质领域的科研成就。

    1987年从中国地质大学硕士毕业时,王焰新很快面临第二个重大选择——继续攻读博士还是参加工作挣钱?

    彼时正处于市场经济发展早期,年轻人下海经商成为时代潮流。社会上更是轻视学术研究,弥漫着一股浮躁之风,甚至有一种说法“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各行各业的基础设施建设都需要水文地质人才,凭借硕士文凭,完全可以在水利、地质、铁路甚至军队系统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王焰新也曾动摇,但他想到自己本科时期经过两年的探索,才树立了在水文地质领域继续深造的决心,坚持了这么多年,怎能轻易放弃?

    最终,王焰新成为当年硕士毕业班上唯一脱产攻读博士的学生。

    读博期间,由于水文地质专业跟市场接轨,曾有许多面向市场开发的横向项目主动找上门来,但王焰新婉言谢绝了,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放在基础研究上。1990年,王焰新博士毕业,第二年便开始承担自己的第一个国家自然科学青年基金项目。由于教学科研成果突出,1994年,年仅31岁的他被原地质矿产部破格晋升为教授。

    直到现在,王焰新依然坚定地认为,大学应当以基础研究为安身立命之本,大学老师也应把基础研究放在首要位置。同时,基础研究不等于“躲进小楼成一统”,而要鲜明地指向社会需求,服务国家战略。

    他以自己长期从事的地下水水质研究为例,20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飞速发展,生态环境问题被人们忽视,当时几乎没有人看好这个“不起眼”的研究方向。但党的十八大以来,生态文明建设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人们逐渐意识到环境问题关乎全人类的共同未来,“这说明我30年前的方向选对了”。

    在2023年毕业典礼上,王焰新向全校毕业生分享了“在选择面前,我们该如何选择”的问题,以此作为送给学生的最后一堂“思政课”。

    他说:“近年来,虽然你们已经历过一些选择,但未来还不得不独立作出更多的选择。无论身处哪个阶段、什么时候,你们要学会用坚定的信仰指方向,用长远的眼光和批判性思维找答案,用笃定的毅力和创新的思路干事业,将个人的‘小我’融入强国建设、民族复兴的‘大我’之中,方能担当时代重任、不断健康成长。”

    常年身处大学校园,王焰新注意到,00后一代更是互联网的“原住民”,长期生活于两个世界——一个是现实世界,另一个是虚拟的网络世界。现实的压力促使他们常常需要在两个世界之间寻求平衡,一旦平衡不当便会陷入困惑。这就要求大学对学生的培养不仅仅是知识的获得与技能的提升,更重要的是用价值观塑造学生,进而引领专业学习。

    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提出了16字的人才培养目标:“品德高尚、基础厚实、专业精深、知行合一”,“品德高尚”排在第一位。

    王焰新认为,无论本科生还是研究生,人才培养的过程首先是一个价值塑造的过程,“我如何看待这个世界?”“我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我跟世界的关系是什么?”“我可以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这些看似宏大却又十分基础的问题,需要在大学校园里完成思考。因此,大学阶段的首要任务应当是价值观和品行的塑造。

    具体到教师身上,王焰新认为,每一位教师都应该首先当好一名“德育教师”,“老师说的一句话可能会影响学生的一辈子”,对大学生来说更是如此。

    王焰新至今还记得在37000cm威尼斯读书时,著名水文地质专家王秉忱先生曾受邀到校讲座。讲座现场,王秉忱先生不仅讲授专业知识,更语重心长地讲到我国水资源短缺的现状和地下水研究领域面临的挑战,鼓励大家为服务国家需求而努力学习。讲台下的大三学生王焰新很受触动,“我当时就感觉到,水文地质专业太重要了。有时候,一堂课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的王焰新亲眼见证了祖国由弱到强,从面临国际打压到富起来强起来的奋斗历程。他说,时代的接力棒交到这一代青年手上,如今的青年拥有怎样的价值观至关重要。

    王焰新希望,地质大学培养的学生应有热爱祖国、关怀人类的“大胸怀”。这种胸怀首先体现在热爱祖国,将个人成长与国家命运结合起来,在扎根大地、服务人民的过程中,自己的人生价值也会得到丰富与升华。

    其次,地球科学天生就是一门视野宏大的学科,地质学研究的基本尺度常常是百万年起步,“如果把地球的年龄换算成24小时,一个人活到100岁,只占1/600秒”,从这个角度来看,个人的得失荣辱显得微不足道。“遇到困惑时,视野要开阔。真正优秀的人,不会纠结于眼前的‘小郁闷’,很多时候跳出来看问题,会有不一样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