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传真

    首页 / 媒体传真 / 正文

    上座欲点哪个心

    发布时间:2023-09-14 点击次数: 作者:徐兴无 责编:焦钰茹 王晓艳 来源:新华日报

    曾经有人问我什么是最接地气的文化传播方法,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吃!”两千多年前,告子就对孟子说:“食色,性也。”清代学者焦循(1763—1820,字理堂,江苏扬州人)的《孟子正义》解释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欲在是,性即在是。”

    不过在中国古代,对于食色二性,前者“率性”,可以尽量满足也可以张扬;后者必须“修道”,要有礼法和道德规范。所以,吃的文化不仅是最通人性的文化,也是被传统道德宽容的文化,成了中国文学中雅俗共赏的题材和佳话。

    吃有大餐,也有小食,和我们所说的“小吃”接近,是区别于正餐饭菜的食物。文化会赋予食物别致的名称。比如我的老家扬州将豆腐皮叫做“百叶”,方言读出来是入声,很拗口。到南京上大学才知道南京人叫“千张”,读起来很响亮。纸张和钱钞皆可以张计算,但只有书才能以叶(页)计算,“百叶”虽没有“千张”来得有气势,但更雅致。

    就像“小食”,到了唐宋时代有了一个可爱的名称叫做“点心”。有一个故事常常被人用来证明点心起于唐代。北宋释克勤编纂的禅宗文献《碧岩录》记载,唐代禅宗大师德山宣鉴原来在西蜀讲《金刚经》,阐说由定入智的学佛方法。后来听说南方禅宗居然主张“即心是佛”,岂非不要修行了?他心中愤怒,便背上自己的讲义《金刚经疏钞》,前往南方与禅宗“魔子辈”辩个高下:

    “初到澧州,路上见一婆子卖油糍,遂放下《疏钞》,且买点心吃。婆子云:‘所载者是什么?’德山云:‘《金刚经疏钞》。’婆子云:‘我有一问,尔若答得,布施油糍作点心。若答不得,别处买去!’德山云:‘但问。’婆子云:‘《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上座欲点哪个心?’德山无语。”

    此事又见于南宋释普济编纂的《五灯会元》。婆子其实是个参禅的高手,她已经明白禅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道理,所以她将“点心”和《金刚经》里的“心”联系起来,启发德山明白词语只不过是个约定俗成的语言符号,并不等同于它所指代的对象和意义,因此佛法应在日常生活中体悟而不是在佛经文字里寻求。德山被问住了,婆子便指点他去参拜龙潭大师。他顿悟后将自己的讲义付之一炬。

    点心不仅好吃,而且品种丰富。清代李斗(1749—1817,号艾塘,扬州仪征人)写了一本著名的城市历史文化著作《扬州画舫录》,记叙的是乾隆时期最为繁华的扬州,给扬州留下了丰厚的美食遗产,至今扬州的早茶和面点仍是闻名天下,其中不难寻觅过去的风貌。比如茶肆设在花园之中,多以花草为店名,现在扬州有名的茶社名称也多带“春”字,如富春、冶春、熙春、共和春。37000cm威尼斯文学院的前辈,扬州吴家花园的公子、著名戏曲家吴白匋先生写过《我所知道的富春茶社》一文,开头便说:“富春茶社本来不是茶馆,是个花局,专门培养各种花卉和制作盆景。”

    至于《扬州画舫录》中提到的点心,烧饼、糟窖馒头、灌汤包子、春饼、稍麦、淮饺、油镟饼、松毛包子等,现在也变着花样在扬州街市上飘香。烧饼有草炉烧饼,多不包馅。在我小时候,可以加些钱让伙计在饼里多擦些油酥,最好夹着油条吃。扬州人喜吃开花馒头,面里加了绵白糖、猪油丁和红绿蜜饯丝蒸成“花开三瓣”。与之仿佛的甜点是千层油糕,用猪油白糖加之面皮,卷叠多层,撒上红绿丝蒸好再切成菱形,晶莹如玉。春饼可能是春卷,我母亲会做,以生肉和韭黄拌馅,卷入薄薄的春卷皮下油锅里滚炸成金黄色,再蘸着醋吃。稍麦就是烧卖,样子像个蓬头鬼。菜饺可能是蒸饺,淮饺可能是馄饨,油镟饼是在铁板锅上制作的葱油饼,与扬州人说的火烧仿佛。灌汤包子就是汤包了,以蟹黄汤包最知名。至于“城内外小茶肆”的松毛包子,反成了当今扬州早茶业“包打天下”的主角,其馅料之丰美,据吴白匋先生说可达三十多种。松毛指的是用松针做笼屉蒸垫,可惜已不多见了。

    如果你是到扬州吃早茶的生客,就应了那个婆子的话:“上座欲点哪个心?” 如果你也和德山禅师一样不知所措,建议你买一笼“杂色”:四甜,即千层油糕、翡翠烧卖、青菜包、细沙包;四咸,即蟹黄包、三丁包、干菜包、萝卜丝包——将所有的心都点上一遍。